多年来,她一直构思一部平行命运的小说,有关另外一个自己,那个小学没有毕业、十六岁就嫁在山里充当生育机器的女人,她满含热泪与之相逢。从那时起,这番从未成为现实的命运紧紧罩住了她,如同深渊,无尽黑暗。
她曾以为自己早就超越了它,却始终没有。
半年后她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县城,再次回到原来的班级上学。整整一个学期的算术她错过了,是小数点的乘除法。每碰到小数点,她顿生惶遽。
据她自己推测,是大姐给母亲大人写了一封长信,多年后,她甚至记得那封信的那一页,记得信上的文字。就是从那时起,她和母亲成了陌路人。进屋之前她总要在窗口瞄上一眼,只要有母亲的身影,她就拖延进门,若她正在屋里,母亲一跨入门口,她就会在一分钟之内溜出去。与母亲同在一个屋顶下她极感不适。
后来小姑姑告诉她,当年不要她们姐弟,不是远照的意思,是继父的主意。这丝毫未使她释然,每当想到她十岁失学,孤苦伶仃,除了出嫁别无出路,那番几乎要成为现实的可能的命运,她禁不住浑身发抖。
生铁一样冷硬的心肠是否就是这时铸成的?
现在她仍以为早已真切体谅了远照。换了是她,碰上这种严重时刻,也会做出割肉般的选择。远照那时才三十多岁,她要建立自己的生活,拖不起这两个前夫的儿女。想想《苏菲的选择》,放弃自己的骨肉迟早要把人逼疯的。